阿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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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留之地》

Summary:伯贤向月亮许愿一个彼得·潘,但月亮给了他一个小精灵。

Pairing:朴灿烈/边伯贤  

Rate:T  

Word Count:23,500  

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危险情节请勿模仿。不是所有小精灵都是灿妮,不要像文中的小贤一样轻信陌生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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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e we go.

This is a fairytale about me

possessing so much faith in fairies.

 


 

你相信过童话吗?

鼻烟壶里住着的大妖怪?被冰雪女王变成冰块的心脏?破除天鹅诅咒的荨麻披甲?现在仔细回想一下的话,你有相信过它们的时刻吗?

我有。涂着桔梗染料的手指可以拼出狐狸的窗户,衣橱里面藏着纳尼亚王国,中了丘比特之箭的花朵,它的汁液会让我爱上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我有像昙花开翕那么短暂的时刻,相信它们在我没有见过的地球某处真实地存在着。

但我对此没有把握。我有疑虑和动摇,在大多数的时刻里,我知道我没有在十一岁那年收到霍格沃茨的来信并不是因为我不是巫师,而是因为我没有活在说故事的人描述的那个世界里。

并不能说明我不是巫师,朋友们,我只是对我生活的世界充满疑虑。

而我们故事里的这位小伯贤,他没有疑虑。在他目前为止短暂的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他对所有童话都保持着珍贵又愚蠢的信仰。小伯贤的母亲是一位郁郁寡欢的女士,但她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神。她用柔软的手掌抚摸书脊和小伯贤的脸颊,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故事,她轻声对小伯贤说,相信它们,不要有疑虑。

于是小伯贤就一直这么毫无疑虑地相信着。

他没有见过仙子、小精灵、小美人鱼和会说话的小猫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自己运气不够好。运气好的话,他早就有一大群小精灵好朋友了。

在所有扑朔迷离的故事里,小伯贤最喜欢彼得·潘。英俊又快乐的小飞侠谁不喜欢呢?他教会温迪战斗和飞翔,获得一个吻就获得了战胜一切的力量。小伯贤也想给自己要一个彼得·潘,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他歪嘴的时候脸颊上有一个甜蜜的笑涡,他赤着脚在积雪的窗台上伸出手,带自己永远地飞离黑暗的小房间。

月亮啊月亮,这个愿望可不算困难吧。

可是我们的小伯贤颠沛流离地长到了二十八岁,月亮依旧没有给他一位会围着他建一座小房子的小飞侠。相反,他才是那个给别人建小房子的人——给别人画小院子,准确地说——在周末发着高烧还要倒霉地在公司加班。童话是童话,项目是项目,朋友们,童话让人做梦,项目让人生活。

经过长达三个月的修改和赶工,伯贤手头的项目终于赶上时间交了稿。他从茶水间的冰箱里倒腾出一个冰袋搁在脑袋上,晃晃悠悠地顶着它走进公司电梯间。到达一层门刚刚打开,一个急吼吼的年轻人没头没脑地就要冲进来,伯贤一个没注意咚一声撞上了他的胸膛。伯贤捂着脑袋连连道歉,道完歉又觉得委屈,抬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一眼。现在的年轻人吃了什么都长得这么高?伯贤可真讨厌高个子的年轻人。

比如伯贤的前男友小吴,他就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前前男友小金,也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还有什么比高个子的年轻人更让人讨厌的吗?没有了。

到家以后伯贤把脑袋上融透的冰袋在冰箱里冻好,转过身对着满屋子箱子叹气。伯贤有一个坏习惯,他每交一个男朋友都会很心急地要搬到人家家里去住。满屋子的箱子都是他分手以后从世勋家里搬出来的行李。这个坏习惯全然解决了伯贤痛恨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的问题,但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让关系破裂的灾后重建变得举步维艰。

灾后重建什么的,不如直接让伯贤病死在箱子中间来得容易。

伯贤把自己的用品搬到男朋友家里以后,他自己的小公寓就可以腾出空间来摆放他自己制作的迷你景观。这是他在大学模型选修课上留下来的习惯。伯贤对自己生存的环境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一万种假想,他把每一种假想都做成了小景观。

比起陶土或者模型板材,伯贤更中意把自己的小景观做得宜居和实用。比如剪碎了鸭绒来制作迷你被褥,杉木片削得薄薄的来制作迷你衣柜,墙壁上涂着最健康的墙面漆,甚至还会要来项目剩下的材料给小庭院制作会喷泉的假山。他的小景观千万不能是冷冰冰的,他要让它们温暖又充满遐想。

因为,万一有一天真的有一个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小精灵要住进来,伯贤可不想他住得不舒服。

伯贤盯着没有小精灵来住的迷你小木床叹了口气,又想着箱子里的衣服和书本叹了口气,想着下一个在谈的项目叹了口气,最后胡乱吃了点药,头昏脑涨地把自己往沙发上丢。沙发正对着敞着窗帘的落地窗,今晚月光很亮,伯贤觉得自己被照得冰凉冰凉的,抓了一条毯子囫囵裹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亮看。

“月亮呐月亮,”他把两只手臂交叠在胸口,“你把我的小飞侠藏哪了?”

月亮不说话,月亮从来不说话,只一轮笼笼皎皎遥远地亮着,亮得伯贤眼前一团模糊。

“我的彼得·潘——”伯贤的声音因为药力和劳累变得含糊起来,“他现在孤不孤单呀?”

我一定有一个小飞侠的,你可得把他交出来。他要是不会飞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走路去永无乡。但他笑起来有酒窝这件事我要坚持。眼睛要亮亮的。啊,是不是小飞侠要按配额发放,我不在领取小飞侠的名单上?我怎么可能不在名单上——

“——你不要心急。”

一个温柔的女声。

是谁?伯贤困得睁不开眼睛,张嘴想问,但又发不出声音。

女声笑了,声音很近又很遥远,很熟悉又很陌生。

是谁?伯贤又问。

“是月亮。”女声说。

好啊,伯贤说,所以你明明能听得见我说话,还故意晾着我这么久。

“粗鲁。”月亮说。

对不起。伯贤说,那,月亮月亮,彼得·潘他还来不来了。

“你想要一个彼得·潘做什么?”月亮问。

伯贤委屈地想了一会,想要他围着我建一座小房子。

“别着急。”月亮温柔地说,“他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

伯贤的心砰砰跳,他来了吗?他要走门还是走窗户呀?我要怎样才知道是他来了呀?

“小窍门,只告诉小贤听。”月亮说,“他能看见你的星星。”

什么星星?

月亮软绵绵地笑了,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

什么星星?伯贤追问。

“睡吧,我的孩子,”月亮用吟唱一样的语调说,“睡吧。”

 

 

伯贤醒来之前充满希冀地嗅了嗅面前的空气。

他想象过无数次彼得·潘应该有的气味——首先一定有泥土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小飞侠的脸和手掌总是脏脏的。还有青草和花瓣的香气,小男孩总是不管不顾地在草地上打着滚。当然还有金属和铁锈的气息,他是个战士,他战胜了邪恶的海盗船长。

但空气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男孩头发里汗津津的气味,没有青草汁和泥土的气息,但是有——

“暻秀。”伯贤艰难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的冰袋啪一声落在地上,“我真的特别不喜欢喝咖啡。”

“那你在厨房摆咖啡机干什么。”厨房里的暻秀说,“我是煮给自己喝的。”

“那不是——”伯贤张开脚趾伸个懒腰,“钟仁给我买的嘛。四五年前!”

“不喜欢就丢掉,”暻秀说,“或者送给我。”

“送给你以后你不来了怎么——”

叮铃。

伯贤停下来,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你说什么?”暻秀问。

“没什么。”伯贤弯腰捡起冰袋搁在脑袋上,又躺好,“我想喝牛奶。”

“我知道。”暻秀说,“给你热了一小锅,马上就好了。”

“那有花生酱多士吗。”伯贤捂着冰袋呻吟,“我的烧怎么还不退呢。”

“有的。”暻秀说,“吃好了跟我去医院挂个瓶。”

“我爱你暻秀,”伯贤哼唧两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邻——”

叮铃。

晴朗的早晨,没有风,窗帘在明亮的窗口纹丝不动。铃铛声是从客厅展台的迷你日式庭院里传出来的,庭院的槭树上挂着风铃,但实际上那个风铃并不会发出响声。伯贤坐起来,紧张地捏一捏冰袋,“暻秀,”他说,“你早上过来的时候家里有没有其他人?”

“谁?”暻秀手里捧着一小碟烤多士和热牛奶走出厨房,“世勋吗?”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半块煎蛋,“没有看见他。”

伯贤皱眉,“不是说那个小兔崽子。”又心虚地捏一捏冰袋,“大概­是个少年至青年男性,耳聪目明有笑涡。”

“是说我吗?”暻秀眨眨眼,“我也挺耳聪目明的。”

伯贤一翻白眼又躺倒,“那就是没有了。”

“嗯——”暻秀挠挠后脑勺,“实际上今天是俊勉让我来看你的。”

伯贤皱皱鼻子,“金老板要求他的助理来替他监视下属,论资本家的邪恶本质。”

“不是。”暻秀笑了,“俊勉知道你最近忙不过来,所以给你面试了新部员。看你昨天太不对劲所以让我早上过来看看情况。你可烫了,居然没给你烧糊涂。”想了想,“也不一定没烧糊涂。”

“喔。”伯贤戳一块烤面包,“景观部吗?还是室内?”

“不清楚。”伯贤看着暻秀从包里掏出薄薄一叠打印纸放在茶几上,“边部长看一看新成员,然后好好休息几天。”

“什么?”伯贤提高音量,“还不能休息,虎川度假区那个项目——”

“小贤。”暻秀柔声打断他,“你的部员们没有你也是能把部门运作起来的。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知道他们很能干,”伯贤坐起来,“但是总得有人把关呀。图画出来客户那边不点头大家不就白干了嘛。”

“现在也不忙,”暻秀说,“你的年假都没用过。你看看你都生病了——”

“嘘。”伯贤按住暻秀的手,“你听。”

现在铃铛声在左边的迷你游乐园里面。迷你游乐园有小城堡、小旋转木马和小摩天轮,似乎有一个小叮当在几个玩偶中间绊倒了,叮铃叮铃清脆地连着响了好几声。

“你听见了吗?”伯贤说,“铃铛声。”

暻秀认真地听了一会,困惑地摇摇头。

“没有吗?”伯贤问。

“没有。”暻秀诚实地说。

伯贤微微张大了眼睛。这样的铃铛声让他想起小叮当。小叮当你知道吗?是一只小精灵,是彼得·潘的小精灵。她在这里,说明彼得·潘就在附近。但是如果暻秀听不见小叮当的铃声的话,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解释。

“这样吧,”伯贤清了清嗓子,“我会好好休息的。你先去上班好不好?我可能有点烧糊涂了,想多睡一会。”

“这样可以吗?”暻秀不确定地问。

“可以的。”伯贤许诺,“我都多大的人了!我醒来会自己去医院。”伸手推了一下暻秀的肩膀,“小都老师快走吧,上班不可以迟到。”

暻秀犹豫地站起来,把邮差包在肩膀上挂好,“那我可真的走了。”指指茶几上的面包,“早饭吃了再睡。”

伯贤把冰袋顶回脑袋上,“会的会的。”乖巧地举起叉子,“你快走吧。”

——我听见了别人听不见的铃铛声,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解释。

我的房间里确确实实有一只小精灵。

暻秀不放心地换好鞋子,嗑哒一声关上门。伯贤叮一声把叉子放下,裹着毯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迷你游乐园。几个熊宝宝在轻微地晃动,伯贤抓住其中一只的脑袋猛地举起来,“啊哈!”

熊宝宝放置过的展台面是空的,但伯贤左边的小别墅的花丛里又有铃铛叮铃铃响,花朵和树叶中间有亮晶晶的粉末扬起来。伯贤捏了捏手里熊宝宝的脑袋眯起眼睛,“看来机敏的小精灵溜到了那边的小房子里去,”作势要把熊宝宝放下来,“我这就来抓你。”

手里的熊宝宝轻轻动弹了一下,有什么人在熊宝宝的屁股后面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伯贤得逞了一般把熊宝宝屁股朝上翻过来,“抓住你了!”

一个小小的人,还没有伯贤手掌那么大,戴着亮黄色的小尖帽子,小小的手脚没命似地牢牢抱着熊宝宝的屁股,紧张得斗篷边缘都在颤抖。小人的尖头鞋子和帽子一样是亮黄色的,翘起来的小角上扎着亮晶晶的小铃铛,右脚的铃铛失踪了,因为它刚刚被小人自作聪明地丢出去声东击西。伯贤张着嘴,眼睛瞪圆了盯着小人看,酝酿了半晌说一句,“哇。”

小人转过脸来看伯贤,眨巴眨巴猫咪一样又亮又圆的眼睛。

“哇。”伯贤跟着他一起眨巴眼,“哇。”

小人尖尖的耳朵从酒红色的短发里戳出来,耳尖红通通的,“早上好。”

“早上好。”伯贤快乐地说。

小精灵灿妮点点头,松开熊屁股晃晃悠悠地飞到伯贤脸前冲他伸出一只手,“我是你的小精灵灿妮。”

“我的小精灵?”伯贤笑出声,“我的?”

“嗯。”小精灵别开眼睛,伸出食指挠挠脸,“你的。”

伯贤举起食指让小精灵握住上下晃一晃,“你好我是你的人类小贤。”

“我知道。”小精灵羞赧地笑了。

伯贤的视力有2.0那么好,他一下就看见了小精灵脸上的笑涡。“哇,”他说,“你笑起来有酒窝。”

灿妮摸摸自己的脸,“是吗?”又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样子,”灿妮说,“看见我的人看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你是——”伯贤把手臂架在展台上托着脸,“耳朵尖尖的,眼睛亮晶晶的,酒窝甜甜的样子。等等,”说着意识到什么似地瞪大眼睛,“你是我心里彼得·潘的样子。”

“彼得·潘是谁?”灿妮问。

伯贤直起上身,“你不是彼得·潘留在这里的小叮当吗?”

“小叮当?”灿妮皱脸,“不,我和她不是一个种族。她们实际上是昆虫。”

“哈?”伯贤眨眨眼,“那彼得·潘在哪?”

“没听说过他。”灿妮又开始紧张了,不自觉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绞着,“你比较偏好小叮当来当你的小精灵吗?”

“不是,”伯贤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月亮说彼得·潘会来找我。我就想他总是带着小叮当,我还以为他来过以后把小叮当落在我家了。”说着捧着脸迷迷糊糊地笑了,“看来他还没有来。”

“月亮,”灿妮说,“月亮和你说话了?”

伯贤点点头,“她说彼得·潘能看见我的星星。”歪了歪脑袋,“她说的是什么星星?”

灿妮突然脸红起来,扶着帽子上下飞着转了几个圈,“星星就是,”有点着急地又转了几个圈,“就是星星呀。”

“灿妮,”伯贤说,“你没有翅膀为什么也会飞?”

灿妮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手上揪一揪,“不会飞算什么小精灵。”

“小叮当她们,”伯贤说,“有蝉翼那样的翅膀,飞起来嗡嗡响。”

“我说了,小叮当是昆虫。”灿妮有点不高兴,“我是精灵,是不一样的。”

“好。”伯贤迷糊糊地笑了,“你是我的小精灵,然后你不认识彼得·潘。我今天应该是运气突然变好了!”说着又想起来了,“对了,星星。月亮说我要给彼得·潘看我的星星,不然他可能认不得我。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星星呢。”

灿妮耷拉着肩膀渐渐往下沉,鞋子落在展台上叮铃一声响,手上还紧张地揉着帽子。伯贤耐心地等了一会,灿妮终于开口了,“是这样的,”他在迷你游乐园的小咖啡杯里坐下来,“每个相信精灵存在的小孩,月亮都会奖赏他们一颗星星。”

伯贤张了张嘴又闭上,“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挠挠脑袋,“现在给我是不是有点晚?”

“二十八岁,”灿妮指出,“还是小孩。还是很小很小的小孩,跟月亮比起来。”

“有道理。”伯贤扁扁嘴,“我就说你们小精灵的确是存在的!那独角兽和小美人鱼也是存在的吧?巫师和小仙女?”

“独角兽是存在的哦,生活在月亮上。小美人鱼已经灭绝了,因为海洋污染。”灿妮说,“巫师也是存在的,不过主要分布在西方。小仙女其实就是精灵的一个种类啦。”

伯贤着迷地点着头。

“所以,刚才说到,”灿妮说,“月亮会奖赏每个相信着的小孩一颗星星,因为这些小孩是我们的‘希望之光’,所以是‘光之子’,星星要在他们身上才会发光。”

伯贤瞪大眼睛,“所以我也是一个光之子。”

灿妮点点头,“对。”又清了清嗓子把帽子戴回脑袋上,“每个光之子都有一只精灵负责保管他的星星。我是负责保管你的星星的那个小精灵。”

“我的星星!”伯贤兴奋地敲着面前的桌板,左右晃晃脑袋,“在哪呢。给我给我。”

伯贤的脸颊在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鼓囊囊和亮晶晶的,现在因为兴奋和过高的体温泛着动人的嫣红。灿妮扶着帽子呆呆地看了一会,倏地在咖啡杯里埋下身子,杯沿上只有一个帽子尖露出来,“你不要生气,”声音闷闷的,“我把它弄丢了。”

 

 

“所以,”伯贤说,“这就是你跟踪我二十八年还从不出现的原因。你把我的星星弄丢了,不好意思出现。”

“对不起。”灿妮耷拉着肩膀坐在迷你棉花地里(是用真的棉花扎成的迷你小棉花),“对不起。”

伯贤摇摇手指,“我要是今天没有发现你,就不会知道我的星星被你弄丢了,我的彼得·潘也就找不着我了,你说要怎么办。”

“对不起。”灿妮已经快哭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不要哭嘛。”伯贤把手臂叠在桌面上,把下巴搁在上面歪着头看灿妮,“我最近会有一点空闲,”伸出食指拨了拨灿妮鞋子上仅存的一枚小铃铛,“我们可以专心来找小星星。”

“但是,”灿妮说,“它有可能被丢在任何地方。”

“所以我们一起找呀。”伯贤说,“我很擅长找东西。和收集东西。和制作东西。我擅长做所有的事!”

“星星很小的,你应该看不见。”灿妮说,“我都把它放在我的口袋里,”把手伸进斗篷的兜里翻一翻,“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我视力很好的!”伯贤左右摆了摆脑袋,眼睛里充满期待,“那把我也变小不就好啦!然后,”渴望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你再教我怎么飞!”

“不行,”灿妮说,“太危险了。你会被猫吃掉的。”

伯贤啪一声把手掌拍在台面上,灿妮被震得往后翻了一圈,“我不管,”伯贤说,“你要是不让我跟你一起飞着去找星星,我就要开始埋怨你了。”

灿妮扶着帽子坐起来,“可是——”

伯贤清了清嗓子,“都是你的错,”扁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弄丢了我的星星。怪不得彼得·潘没有找到我,原来是因为灿妮弄丢了我的星星。哇那可是月亮的奖赏!多珍贵的星星呀——”

“好嘛!”灿妮握着小拳头飞起来停在伯贤眼前,“答应你就是了!”

伯贤盯着灿妮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把脸埋在臂弯里笑了一会,“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别‘可爱’我,”灿妮抱起手臂,“我是个成年男性精灵。”

“那就不可以可爱了吗?”伯贤抬起脸,“你自己说的,即使二十八岁也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对月亮来说。”

“但是就只有这几天哦,”灿妮说,“找星星的这几天,我可以把你变成小精灵。”

人类小贤欢呼一声,手掌快乐地拍打着桌面。

灿妮叹了口气,认真地伸出一只很小很小的食指,小得伯贤都忍不住要偷笑。他举着那只食指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伯贤的心口,“太阳或者月亮或者星星,或者随便什么天使和小仙女,”他说,“把小贤暂时变成一只小精灵。”

伯贤的心口被一串金光闪闪的精灵粉末击中了,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放满了会发光的海洋球的大浴缸里,在一阵耀眼又有一点刺痛的光亮里往下坠。但他不觉得害怕,正相反,他的心室被舒适的期待和喜悦涨满。光线渐渐消失了,他被包裹进了一团温暖又沉甸甸的黑暗里。

哦,是温暖又沉甸甸的毛毯。

伯贤着急地从毛毯下面钻出来,眼前是高高的展台架。他左右看了一圈,整个房间都变得异常巨大,茶几很高,沙发也很大,沙发扶手上搭着的抱枕流苏一晃一晃,好像立刻就要砸下来。“哇!”伯贤举起手臂,“哇!”

“成功了吗?”灿妮从展台面上探出头,又立刻捂住眼睛,“你没有穿衣服!”

伯贤兴奋地跳了几下,才几下就觉得快要站不稳,脑袋太重了,脖子开始发酸。“我摸不到我的脑袋顶了!”伯贤说,“它好大啊!”

“多新鲜呀,”灿妮嘟囔,“哪个小精灵摸得到自己的脑袋顶。”说着闭着眼睛把自己的斗篷扔下来,“你穿我的斗篷!”

斗篷吧嗒一声盖住伯贤的脑袋,“我在小房子的衣柜里有给小叮当和她的男朋友准备的衣服,”他噗一声把斗篷领口扯到脖子上,“你知道,万一他俩来我这度蜜月什么的。我现在只需要一件裤子,”抖了抖垂到大腿中段的斗篷,“你的斗篷好大呀。”

灿妮叮铃一声跳到跟前,“是你太小啦。”

伯贤抬着头瞪了一会灿妮的脑袋顶,又低头确认一下他的脚踩到地上了没有,“你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我是长得很高呀。”灿妮说。

伯贤不满地呻吟一声,“我讨厌高个子。”

小精灵楞了两秒,“噢。”

“所以,”伯贤兴奋地抓住了灿妮的手,“我要怎么飞?”

灿妮的手比伯贤自己的大很多,刚刚看起来很小很小的食指现在看起来很有力气。“我教你,”灿妮说,把伯贤的手摊开来放在自己两个掌心握紧,“首先你要相信自己会飞。因为你已经是小精灵了,飞翔的能力是镌刻在你骨头里的。”捏了捏伯贤纤细的手指,“细骨头。”

“你们可真是执着于‘相信’这件事啊。”伯贤说。

“信仰是很伟大的事情。”灿妮说,“这个世界是充满诱惑和疑虑的。我依靠你的信仰存活了二十几年,也陪着你活了二十几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信仰这件事的魅力了。”

“我依靠你的信仰存活了二十几年”。伯贤的心跳不听使唤地加速了。

“好。”伯贤说,“我相信我会飞。接下来要干什么?”

“吸气,”灿妮说,“想象有魔力的空气从鼻尖下沉到脚底,再想象它把你托起来。”

伯贤深吸一口气。

“现在想象你正在飞翔。”

伯贤闭起眼睛。伯贤喜欢想象自己正在飞翔。他在一个多山的地区长大,小时候他坐在高高的教学楼顶层看远处的群山,时不时就会想要飞到那里去。层峦叠嶂之间时常盘踞着温柔的雾气,他想象自己在雾气里滑翔,寒冷的风裹挟着水汽扑在脸上,潮湿的树梢划过他冻得通红的指尖。群山是温润和坦然的,群山是抱持和包容的,群山不言不语,但它们忠诚地保存着伯贤灵魂里最自由、又最安定的部分。

伯贤睁开眼睛。灿妮在他眼前明晃晃地笑着。他们正在飞。他们被闪烁的精灵粉末环绕着,木质地板已经在脚下很远的地方,空气很温暖,肚子也觉得暖洋洋的好像趴在热气球顶上。

“哇!”伯贤说,“哇!”

灿妮拽着伯贤的手在空中转了几圈,伯贤的斗篷呼呼扇着风,头发哗哗地拍打在脸颊上。“太棒了!”伯贤说,“我在飞!”

“我第一次飞起来的时候,”灿妮轻轻笑了两声,“吓哭了。”

“我也要哭了!”伯贤说,“因为激动!”

“现在我要松手了哦。”灿妮说,“一,”伯贤紧张得脚趾都蜷了起来,“二,”灿妮用拇指轻轻推开了伯贤汗津津的手掌,“三!”灿妮松开了手。

伯贤裹着亮晶晶的粉末扑通一声头朝下摔进了沙发里。

“我的脖子!”伯贤艰难地爬起来,“好疼!”

“你该小心点,”灿妮在空中快乐地笑了一会,冲伯贤展开手臂,“再来。”

伯贤退后几步,卯足了劲吼一声“我会飞”,撒开脚丫子助跑到沙发沿用力一跳。空气和伯贤一样激动,好像被加热了一样向上蒸腾着摇摇摆摆的浮力,在伯贤脚底下托得不稳,伯贤起飞的速度又太快,就像子弹一样砰一声撞进灿妮张开的怀里。灿妮脚上的小铃铛被撞得叮当作响,两只小精灵在空中滴溜溜滚了几圈,大笑着掉进小别墅的花丛里。

“我会飞了!”伯贤说。

“你本来就会呀。”灿妮咯咯笑。

“你太棒了灿妮,”伯贤抓着灿妮的两只尖耳朵,“我要留下你!”

灿妮红着脸眨眨眼睛,松开伯贤的腰,“在此之前,”他说,“你可能需要先找一件裤子穿起来。”

 

 

伯贤穿着原本给小叮当的男朋友准备的白短裤和小精灵的大斗篷,还戴着灿妮的小尖帽子(灿妮说“给你戴,这样显得你也是高个子”),赤着脚踩在小麋鹿公园的青草地上。公园里摆着很多高大的小鹿摆件,还有茂密的灌木丛和错落的石碑,是特别适合还不到手掌那么大的小精灵们捉迷藏的场所。

灿妮的铃铛鞋脱好了放在公园的入口,连袜子都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起。伯贤低头看了它们一眼,这么谨慎也是没有用的,他不屑地想,小景观是他自己造的,哪里适合躲藏他一清二楚。但结果他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连小精灵的亮粉粉都没见到一撮。最后泄气地走回公园门口,靠着公园大门灿妮灿妮一声声叫唤。最后小精灵从大门背后走出来了,告诉他自己脱完鞋子就没有时间躲了,只能躲在大门背后。

接着他们到迷你射击场比赛射箭。这是伯贤的得意之作,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世界上最小的奥林匹克标准的竞技场。小弓箭是可以使用的,但伯贤现在的体型对它来说还是太小了,他用整个上半身推动弓弦,用脚撑着弓柄,短羽箭咚一声插进了靶子里。靶上没有画计分范围(说好的标准竞技场呢),但伯贤此刻太满足了无法在意这些细节。

“谁能料到有一天我自己竟然可以用上这些小玩具呢。”他眼神迷离地说。

一旁的灿妮耸耸肩,伸出食指指向箭靶,金色的粉末在圆形的靶上涂涂画画描出几条线,最后在线的交点找到圆心。灿妮又使唤精灵粉末裹起一支箭,嗖一声钉进了圆心。

“灿妮,十分。”小精灵得意地说。

论小精灵的复合型智慧。

最后他们到游乐场里坐了旋转木马。伯贤没有给旋转木马通上电转起来的能耐,所以他们俩只能轮流,一个人飞起来牵着木马们旋转,另一个人一边哼歌一边假装自己十分享受。最后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欺骗自己十分没意思,又困又累地决定去小房子的床上睡觉。

伯贤即使很感激自己用真正柔软的材料制作了大床,但也不得不反思自己为什么只做了一个床。万一小叮当带来的不是男朋友而是普通男性朋友呢?他们也要睡在一张床上吗?这不是一个好主人的待客之道。但是这张床实在是很舒服,刚刚适应小身体的伯贤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灿妮的大脑袋埋在伯贤的怀里,酒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但看起来又很柔软,伯贤忍不住伸手摸了两下。摸着摸着不知为何觉得这头发尝起来味道一定很好,就低头揪了一小撮放进嘴里舔了舔。为了科学,伯贤心想,为了科学。

是甜的。重大突破,朋友们,小精灵的红头发是甜的。

“我得留着你,”伯贤自言自语,“我不能再让你藏起来了。”又摸了摸灿妮的头发,“你真是一个好朋友,我们要一起住在这里。”忍不住抱紧了灿妮的脑袋,“别再藏起来了好不好。”

“我不会的。”灿妮迷迷糊糊地说,“我要住在这里。这张床实在是太舒服了。”

“我同意。”伯贤说,“我会再做一张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这里永久定居了!”摸着灿妮的头发想了想,“不行,还得多做几张,小叮当可能还是会来住的。”

灿妮在伯贤怀里沉默地让他摸了一会脑袋,“永久,”他轻声说,“是个很可怕的时长。”

伯贤没有听见灿妮说话,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计划着小房子的改造。灿妮等他心满意足地说完,抬起头来伸一个懒腰说,“那你的星星要怎么办。”

伯贤眨眼,“慢慢找,慢慢找。”说着盯着灿妮的耳朵尖看,“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灿妮转过脸,“问呀。”

“你们给小朋友送星星的话,一般都会像你这样和他们交朋友吗?”伯贤说,“那不是很多人实际上都见过小精灵了?”

灿妮摇摇头,“他们不会看见我们的。大部分小孩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拥有这颗星星。”

“那送这颗星星的意义是什么?”伯贤问,“如果被奖赏的人不知道自己被奖赏了,那奖赏还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那些最最珍贵的奖赏,被奖赏的人都是不知道的。”灿妮说,“比如温柔和勇敢。这是两个最最珍贵的品质,月亮只把他们奖赏给最值得的人。但是大多数人一旦意识到了自己拥有这样的品质,”意味不明地笑了,“这个奖赏就会变成负担。我们要继续温柔吗?别人也这样勇敢吗?我任性一点怯懦一点可不可以?星星也是一样的。如果孩子们因为知道自己拥有信仰而被赏赐了星星,这个信仰就会变成负担。”

伯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们月亮系哲学更偏向存在主义。”说着又摸一摸自己的心口,“那这个小孩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停止信仰了怎么办?”

“停止信仰的时候,他的星星就会熄灭。”灿妮有一点悲伤地说,“熄灭的星星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但你们也并没有做一些努力去保持他的信仰。”伯贤指出。

“月亮借着太阳的光线变得明亮,所以她一直很敬畏能够自己发光的星体。”灿妮说,“每个拥有信仰的小孩都是一个自发光的星体。但他缺失了这一个信仰,也并不能说明他就陷入黑暗了,对不对?会发光的物体有那么多,他们总会被照亮。他们的星星熄灭了也没有关系,因为自己发光并不是保持明亮的唯一方法,”歪了歪脑袋,“月亮虽然奖赏了他们自行发光的勇气,但她有足够多的宽容让他们自己选择保持明亮的方式。”

伯贤入迷地琢磨了一会,“真是温柔的月亮。”

“所以,”灿妮说,“我在这里了,我是全月亮最幸运的小精灵,守着全宇宙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最明亮的星星什么的,伯贤听了害羞得躲进被子里笑了好一会。笑完了他爬出来问灿妮,“你不饿吗?我好饿哦。”

灿妮歪歪脑袋,“有一点儿。”

“你们小精灵——”伯贤侧过身支起脑袋,“我们小精灵是吃什么长大的?”

“糖。”灿妮笑了,“各种各样的糖。水果里的糖,蛋糕上的糖,小贤笑容里的糖。”说着伸出手点点伯贤的脸颊。

“小贤笑容里的糖怎么吃?”伯贤问。

“这是个比喻。”灿妮说。

伯贤轻哼一声,仰面躺倒思考了一会。“说到蛋糕,”他说,“没有记错的话暻秀昨晚烤了一个草莓蛋糕放在冰箱里。暻秀的奶油打得特别好,口感很神奇。”说着舔一舔嘴唇,“我们去偷吃吧。”

“为什么要去偷偷吃,”灿妮瞪眼睛,“你不是每次都自己敲着碟子去明抢的吗。”

“明抢的话作为小型生物的乐趣在哪里!”伯贤说,“我们还会飞!多厉害的才华!不去偷吃蛋糕实在是太浪费了。”耸耸肩,“他反正回来一看也能猜到是我偷吃掉的。”

“小贤。”灿妮拽一拽伯贤的衣角。

“可是我就是想试试看嘛。”伯贤扁嘴,“等我们找到星星你就没有理由再把我变成小精灵了是不是?太阳或者月亮或者随便哪个天神都不会同意的是不是?”转过脸真挚地看着灿妮,“不允许精灵小贤在短暂的几天里留下珍贵的回忆吗。”

边部长,在设计行业翻了七八年的跟斗,获得的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让甲方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提案和成果,并且老老实实地付尾款。即使是充满复合型智慧的小精灵在这方面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灿妮咬着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就这一次哦,”他说,“不是说不让你偷吃,是他们家有猫。我是怕你蛋糕没有吃到,先被猫吃掉了。”

“不会的不会的,”伯贤充满自信地说,“我和妮妮是好朋友来的。”

但事实证明无视小精灵的警告这件事给刚愎自用的边部长带来了十分严重的后果。伯贤一边被暻秀的大黑猫妮妮追赶一边做着无用的自我反省。

“它为什么要追我——”他说,“明明平时一副跟我很要好的样子!”

“我不知道!”灿妮说,“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就是很讨猫科动物喜欢。”

“这是个赞扬吗?”伯贤大喊,“它为什么不追你!”

“它看不见我,”灿妮说,“猫可以分辨小精灵的真伪,它看不见真的小精灵。”着急地飞到伯贤面前,“你飞呀!”

“我不会飞——”伯贤带着哭腔说,“我现在的处境没办法使我相信自己会飞!”

幸运的地方是暻秀把妮妮喂得比较胖(伯贤本人对此也有一定的贡献),它追一会就有点使不上劲了。灿妮在妮妮慢下来喘气的当口悬在伯贤面前,在他手臂下面抱紧了把他拽到空中。“我和妮妮的友情到此为止了,”伯贤在灿妮怀里发着抖,“到此为止了!”

 无论妮妮给伯贤短暂的精灵生涯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创伤,一个巨大的、比自己都高的草莓蛋糕有治愈一切的能力。

“你为什么会知道暻秀家里有只猫?”伯贤抱着一颗和他的脑袋一样大的草莓,“你来过他家吗?”

“偶尔你过来的时候,会跟过来看一眼。”灿妮肩头架着巨大的蛋糕叉,“一眼就看出来妮妮对你别有所图。”

“你——”伯贤啃了满嘴的草莓,“除了跟踪我无事可做了?”

“我一生的任务就是给你送小星星。”灿妮说,“不过我也不是老跟着你,不然你早就发现我啦。”舔一口奶油,满足地咂咂嘴,“我有时候会到西方去帮巫师们的忙,有时候会到北方去帮忙准备圣诞礼物。”

伯贤看了一会灿妮挂着奶油的脸颊,“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星星给我?如果早一点给我的话,星星可能就不会弄丢了。”

“我想要看看你会相信多久。”灿妮诚实地说,“太多人的星星都过早地熄灭了。我不想草率地让我的星星熄灭。”看着伯贤的眼睛,“我很幸运了,认识了很多朋友,还让你认识我。很多小精灵到死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是怎么回事。”

伯贤点点头,“我知道有些小精灵会因为人们不相信他们的存在而死去。”

灿妮笑了,“是有这种情况。有些小精灵在送星星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自己不存在,一下子就会伤心过度死去。所以虽然是月亮的奖赏,实际上星星投递不成功的情况是很常见的。”

“可是我需要我的星星!”伯贤说,“有人要靠它来辨认我呢。”

灿妮歪着脑袋看着伯贤,“说出来你不要怪我,”他说,“其实你不需要那颗星星。怎么会有人没有办法辨认你呢?你这么耀眼。”

“天呐,”伯贤说,“果然是吃糖长大的小精灵。”

“其实我也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的,我应该保持隐形,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把星星给你。但是,”灿妮说,“我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月亮给我的鞋子上系了铃铛。‘被看见吧,’月亮说,‘这是给你的礼物’。”

“给你的礼物还是给我的礼物?”伯贤笑了,“我认为是很棒的礼物。”

“对。”灿妮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但她应该还不知道我把你的星星弄丢了。”

伯贤啃一口草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星星丢了的?”

“几年前。”灿妮说。

“几年前?”伯贤想了想,“那应该不会丢在世勋家。可惜了,我还想着我们可以去世勋家找一找,顺便在他睡觉的时候捣几个蛋,”摇了摇脚丫,“踩一踩他的俊脸什么的。”

灿妮摇头,“要更早一些。”

“我上大学的时候?”伯贤问。

“不是,要更早。”灿妮说。

伯贤抱着草莓沉默了。

灿妮对着伯贤的脸认真地端详了一会,“是十一年前,小贤,十一年前我弄丢了你的星星。”叹了口气,“在你还没有成年的时候。”

伯贤还是不说话,低着头摸一摸草莓,又拍一拍。灿妮也不说话,把蛋糕叉放下来,安静地看着伯贤。

“当你面对数字十一的时候,”伯贤说,“你应该说十几年前,而不是几年前。十一年前我还住在我父亲家里——”伯贤的语气很平静,“我还可以这么叫他吗?”

 

 

伯贤大概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在“那可是月亮的奖赏啊”和“灿妮说没有星星彼得·潘也能找到我”中间做出决定。这一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小房子涂着健康无毒的墙面漆的墙上撞脑门,和摇晃灿妮的肩膀说“你再好好想想”。

灿妮总是欲言又止,挠着他乱糟糟的红头发皱着脸。

伯贤最后决定“不过是回去见一见那个老头子嘛他又不会吃了我”,灿妮说“我们这么小也不一定会被他发现”,伯贤说“不行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回去”。

做完决定以后他郁郁寡欢了一整天,在小房子的花丛里坐一坐,又到麋鹿园的小鹿背上趴一趴,再把自己挂在小摩天轮上发呆。他已经不穿灿妮的斗篷了,但是灿妮的小尖帽子一直戴在他头上。他飞到沙发垫子中间的缝隙中间躲起来的时候灿妮的精灵魔法突然消失了,他又变回了人类小贤,还撑破了小衬衫。惊吓过后他心灰意冷地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在头发里找呀找才把灿妮的黄帽子找出来。

“负面情绪太多的话是会这样的,”灿妮鼓着脸,“要不然我们就不回去了吧。”

“不行,”伯贤躲在毯子里,“我要借这个机会一次性解决和这个老头子的问题。”

睡觉的时候灿妮换上了小睡衣,给小叮当男朋友准备的睡帽对他来说有点太小了,他基本上只是把它放在了头上。人类小贤穿着人类小贤的蓝色睡衣,心事重重地躺在人类小贤的大床上。灿妮在伯贤的枕头上蜷成一团睡着了,甜甜地吹着小呼噜。他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伯贤的床头柜上,伯贤伸手把系着铃铛的黄色小鞋子捏起来,叮铃铃地摇了摇。

灿妮的小呼噜中断了几秒,嘟囔了几声又响起来。

小精灵做不做梦呢,伯贤心想,小精灵会梦见什么呢。

“灿妮,”伯贤轻声问,“你可以变成人类吗。”

灿妮没有回答,伯贤握着灿妮的小鞋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晨伯贤醒过来的时候灿妮已经穿好了斗篷,脚上只穿了一只鞋,一脸困惑地在伯贤的枕边和床头柜上找来找去。“我怀疑你的彼得·潘已经来过了,”灿妮说,“他偷走了我的一只鞋子,有小铃铛的那只。”泄气地叉着腰,“那可是月亮给我的礼物呀。”

伯贤吃吃笑了几声,摊开掌心,露出被握得软绵绵的鞋子。

“喂!”灿妮飞到他掌心穿好鞋子,“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伯贤洗好脸,简单地打包了一个小背包背好。他先找了一个小纸袋把灿妮放进去,灿妮在里面说“太黑了太黑了”,又换了一个装便当的布袋子。布袋子太软了,灿妮在里面晃得晕乎乎地飞出来摔到了桌子上。伯贤又把他放到外套的口袋里,口袋有点浅,灿妮进去以后伯贤没有地方搁自己的手了。最后灿妮被装进了伯贤薄外套的帽子里。帽子服服帖帖地搭在伯贤背上,又暖和又明亮,灿妮还能时不时偷偷探出脑袋来看看风景。

这一天天气很好,气温还没有开始升高的初夏,早晨和夜晚还有一点点凉。车厢里没有多少乘客,灿妮在伯贤膝盖上晃着腿,铃铛清脆地响。伯贤抱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树叶中间斑驳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又丢丢秀秀轻盈地飞走。

“灿妮,”伯贤的目光落在窗外很远的地方,“你是在我几岁的时候出现的?”

“五岁。”灿妮说。

“五岁。”伯贤若有所思地重复,“是我母亲去世的一年。”

“嗯。”灿妮轻声说,“我那时候可真是太困惑了,为什么我的人类小孩每天在别人面前都一副想要哭又忍着不让自己哭的样子。”

伯贤懒洋洋地笑了,“我是那样的吗。我都不大记得了。”

“后来我就明白了。”灿妮说,“对人类来说快乐和悲伤从来不是简单的东西,有时候人们会想要否认自己的情感,有时候又会为自己的情感感到羞耻。”

“我不为自己的情感感到羞耻。”伯贤说,“我只是不想把它们表现给不值得的人看。”

灿妮托着脸看了伯贤一会,“比如你父亲。”

伯贤点点头,“比如我父亲。”在阳光里眨眨眼睛又睁开,“你一直都在吗?”

“大部分时间都在。”灿妮说,“守着你的小星星,看着你偷偷哭呀哭呀然后睡着。”

“可怕的小精灵。”伯贤笑了。

“那个时候我也在的。”灿妮说,“他把你赶走的时候。”

伯贤在座椅靠背上仰起头,闭起眼睛安静地靠了一会。“从妈妈不在了开始他就一直想摆脱我,”伯贤说,“我知道的。我拿到通知书之后觉得是时候了,和他出柜了,就顺理成章地被赶走了。”

“我知道。”灿妮说,“我还记得你当时的小男朋友的样子。瘦长瘦长的长得像个路灯。”

伯贤睁开眼睛,“上大学的几年真是艰难呀,一边要打工,一边要读书。没有地方住,欠了一屁股债。”轻声笑了,“虽然现在自己租得起很好的房子了,但是还是养成了赖在别人家里住的习惯。”

灿妮拍了拍伯贤的膝盖,“实际上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的。”

“你不会无聊吗?”伯贤问他,“一直陪着一个这么无聊的人。”

“再说一遍,”灿妮耸耸肩,“你是我存在的原因。”

伯贤举起手掌盖在眼睛上,“所以我特别着迷彼得·潘,你知道吗?每次下雪的时候,或者停电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别人、黑黢黢的时候,我都会想象他带我离开那个房间。”放下手掌,“带我逃走,围着我建一座小房子,永久地在永无乡上定居。”

“永久,”灿妮说,“是一个很可怕的时长。”

“彼得·潘是不存在的,对不对?永无乡也是不存在的。”伯贤问,“你没有听过他的故事。”

灿妮把帽子摘下来在手里捏一捏,“你可以告诉我听,这样我就知道了。”

伯贤歪着嘴似笑非笑地想了一会,“从前有一个人,叫小贤。”

灿妮低低地飞起来,落到伯贤的手背上端正地做好。

“小贤和其他男孩子有一点不一样。他不吵闹,也不喜欢出门。他喜欢读故事,也喜欢画图。他不像其他男孩一样对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嗤之以鼻,也不像喜欢假装成熟的小孩一样说‘小精灵都是不存在的’。他的母亲,”伯贤说到这里停了一小会,喉咙里吞咽了几下,“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她不快乐,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总是对小贤说,世界是很有趣的,不要着急否认那些你还不了解的神奇事物。保持开放的头脑,保持好奇,保持童心,她说,接纳所有的可能性。”

伯贤叹了口气,“可是说着这个话的人,深思熟虑之后觉得她还是对这个有趣的世界失去了兴趣,很潦草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抬起眼睛眨掉了含着的眼泪,“小贤就被一个人丢给了这个世界。实际上,这个世界它既不是有趣的也不是无趣的。它既不是残酷的也不是温柔的,它只是它自己,如它自己地在运转。小贤的父亲,是一个严厉的男人。‘男子汉一些,’父亲说,‘你要长大了’。最后父亲失去了耐心,开始假装这个家里并没有一个小贤存在。小贤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着要离开这个家,‘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小贤心想着,‘快来一个人把我带走吧’。”

“有一天,一个下雪的夜晚,小贤黑黢黢的房间里来了一个亮晶晶的小叮当,她是彼得·潘的小精灵。”伯贤顿了顿,“彼得·潘是一个小飞侠,他住在永无乡上,永远不会长大。他朝小贤伸出手,‘跟我走吧,’彼得·潘说,‘去永无乡,永远也不用感觉悲伤,永远也不用长大。开心的念头!我们只会有开心的念头。’”

“你们很执着于永远这件事哦。”灿妮插嘴。

“小孩子的承诺嘛。”伯贤说,“彼得·潘教会了小贤飞翔这件事,他赤着脚站在窗口的积雪里,朝小贤伸出手。小贤握住了他的手——”伯贤深吸一口气,“他们飞向了永无乡。”

说到这里伯贤突然停下来沉默了很久。灿妮戳戳伯贤的手腕,“后来呢?”

“后来,”伯贤说,“小贤爱上了彼得·潘。但彼得·潘说,‘我不喜欢爱这个字的发音’。小贤说,‘你不能感觉到它吗’,彼得·潘说,‘我没有感情’。小贤说,‘和我回去吧,我们一起长大’,彼得·潘说,‘我不会回去的,我不要长大’。”

灿妮站起来,顺着伯贤的手臂叮叮叮跑到他肚子前面,张开双臂扑在了伯贤的肚子上。

“你干什么?”伯贤问。

“拥抱。”灿妮的声音闷闷的。

伯贤轻轻地笑了。

“我才知道小时候你为什么总是看着窗口。”灿妮说,“你从来没有把彼得·潘的故事和别人说过,所以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但是,”灿妮在伯贤的衣服里抬起头,“不要爱上彼得·潘,也不要再等他了。”

“什么?”伯贤柔声问。

“他是一个懦夫。他以为自己很快乐,可是他只是在逃跑而已。没有感情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要爱上他,不要爱上带你逃跑的人。”灿妮说,“爱上小贤。爱上会哭、会害怕、会爱你也会想带你回家、和你一起长大的小贤。”

 

 

灿妮把帽子脱下来,在伯贤的帽子里探出眼睛偷看自己和伯贤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街道。街道上的铺面很多都换了新店家,十年不见整条街道的现代气息浓重了很多。伯贤的父亲在这街上有一间琴行,他靠制作小提琴为生。父子两个人就住在琴行二楼。

伯贤走到三十几号的时候就开始不情愿再往前走了。“他会再把我赶出来吗?”伯贤问灿妮,“凶巴巴地又弄断一把琴之类的。”

“不会的,”灿妮不无心虚地说,“就算他又凶你,你现在跑得也会比以前快!”

伯贤笑了,“你真是毫无帮助。”

四十二号。四十八号。四十八号原来是什么店来着?五十号。五十二号变成了一个花店,伯贤稍微打量了一下,心想这些花店的装潢可真是千篇一律。五十六号。

伯贤看了一眼招牌,退后看了看左右的街道,又凑近看了一眼招牌。

吉娜书店。

不是边氏制琴。

“他搬走了。”伯贤怔怔地说。

五十八号的中餐店还是原来的样子,伯贤犹豫地走进去。服务员早就换了新鲜的一茬,伯贤对着迎着他走来的小姑娘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他说,“旁边原来是一个琴行——”

“早就不开了。”收银台旁边翻着报纸的大爷插嘴,“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是了。原来是这样啊。可真是厉害。

伯贤埋着头快速地从中餐店里走出来,摆手的动作太大了,灿妮在帽子里被颠得世界都混乱了。

“小贤——”他牢牢地抓着伯贤背上的衣服,“我们现在是去哪呀。”

“回家。”伯贤说,“浪费车票钱!我要回家睡觉了。”

伯贤紧闭着嘴唇上了公交,又不发一言地到车站改了签。在候车室的餐厅里怒气冲冲地吃掉一个三明治,被呛得内脏都要咳出来了,咕咚咕咚喝完一盒牛奶,又往帽子里丢一颗糖。

帽子里的小人悉悉索索地拆糖纸,动作特别谨慎好像怕惹怒伯贤。伯贤听了一会,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生气,愤懑地跺了跺脚,也给自己拆了一颗糖。糖融化在嘴里的时候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是甜味完全消失了以后,他又忍不住悲伤起来。

返程的车厢依旧没有什么旅客,灿妮小心翼翼地从帽子里飞出来,腋下夹着叠得很整齐的糖纸,乖巧地把它放在桌子上,又飞到伯贤膝盖上坐下来。

伯贤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靠在椅背上听灿妮小鞋子一晃一晃的叮当声。“你要睡觉了吗?”灿妮问,“你这样醒来的话脖子会疼的。”

伯贤含糊地嗯了几声,闭起眼睛跟着车厢晃动了一会,又睁开,“那你们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人不难过的?”

灿妮抬头看他,摇摇头,伸手摸摸他的膝盖,“那你睡吧。”

伯贤醒来发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以为自己口水流了满脸,不好意思地扯袖子要擦,摸到脸上才发现那是眼泪。伯贤楞了好一会,才仔细地把脸擦干。他发现的第二件事,是自己正靠在旁边旅客的肩膀上,自己的眼泪把这位先生的肩头都浸湿了一圈。伯贤刚要开口道歉,陌生旅客耸了耸肩示意他看窗外,“你看,”他说,“海诶。”

这位旅客的声音很耳熟,但是要比伯贤以为的那个人的声音更低沉一点。

“灿妮,”伯贤说,“为什么你变成人类以后衣服不会被撑爆。”

灿妮伸手把眼前的额发梳到脑后去,“我们的衣服和你们人类的不一样。”

伯贤梗着脖子观察了人类灿妮一会,“你好英俊啊。”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耳朵,“这是没有变好吗。”

灿妮笑着躲开了,“我是变形得有点着急。”

“为什么突然要变成人类了?”伯贤问他。

“猜想你需要一个肩膀靠着睡觉,”灿妮眨眨眼,“和靠着哭。”

灿妮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衫,斗篷整齐地叠好了放在膝盖上。伯贤侧着身子瞟一眼脚,“你为什么光着脚,”他说,“你的铃铛小鞋子呢?”

“在口袋里,”灿妮说,“它也变大的话,就太吵了。”

伯贤点点头。人类灿妮和小精灵灿妮虽然好像长得是一个样子,但小精灵灿妮不会把伯贤盯得脸红。伯贤伸出食指点在灿妮脸颊上,“你笑一个,”伯贤说,“验个货。”

灿妮歪了歪嘴,伯贤的指尖准确地陷进了他的酒窝里。伯贤吃吃笑了几声,指尖在灿妮脸颊上点一点,点着点着眼泪又涌上来了。

“他真的不要我了,”伯贤哭着说,“我真的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灿妮叹了口气,握住点在自己脸上伯贤的手,又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快来物尽其用。”

伯贤噗嗤一声笑了,笑出一个鼻涕泡,用袖子胡乱擦掉了,把头搁在灿妮肩膀上痛快地哭了几声。

“我可真的是,”伯贤说,“没有家的小孩了。被爸爸赶出来,被男朋友赶出来,再被爸爸赶出来。”

灿妮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能揉着伯贤的手,“好了好了,”想一想觉得不对,“不是的不是的。”

伯贤哭累了,不言不语地靠着灿妮,手指在他掌心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写着无意义的笔画。“小贤,”灿妮说,“令人不难过的魔法有用吗?”

“有一点用,”伯贤说,“有一点点点用。”

灿妮笑了,“我还有一个魔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伯贤抬起头看他,“是什么?”

“我们,”灿妮的眼睛亮晶晶的,“去月亮上面吧。”

 

 

月球表面,没有空气,没有风,布满了陨石坑和环形山、熔岩流填充的大盆地——不是这样的。伯贤猜想他们小精灵所说的月亮并不是人类们登陆过的这个月球,是另一个类似永无乡的地方。

灿妮带伯贤降落的地点在一个密林里,密林里种满了伯贤叫不出名字的奇怪乔木,远处还有鬼鬼祟祟的动物叫声。灿妮把尖帽子戴在伯贤脑袋上,“你好,”他说,“我是你的月亮导游灿妮。”

伯贤紧张又好奇地笑一声,一只手扶住帽子,“你好,”一只手伸出去让灿妮牵着,“我是你的游客小贤。”

灿妮鞠一个躬,接住了伯贤的手。灿妮的赤脚在树根虬结的地面轻轻一蹬,亮晶晶的精灵粉末从脚底扬起来,把他和伯贤都包裹在里面。周围的树木被照亮了,因为被打扰到了睡眠都十分不满地蜷起树枝。伯贤被上升的精灵粉末托举着悬浮起来,他们悬浮到夜空里,夜空里没有月亮,但有满天繁星。伯贤把手伸进夜空里,黑暗是流动的粉尘从他指尖涌过,每一颗星星悬浮在黑暗中间都像温暖的小夜灯,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你的星星我选了很久,”灿妮说,“虽然还没有见过你,但是认真地给你选了一颗特别漂亮的。”

“然后再把它弄丢。”伯贤说,“哇它都会委屈的。”

灿妮不说话了,在星光里安静地盯着伯贤看。

“可以再选一颗吗?”伯贤仰着头观察周围的星星,“我们跟月亮商量一下吧,让我自己再挑一颗星星。”

“没有必要的。”灿妮轻声说,“没有必要。”

伯贤松开灿妮的手,让精灵粉末缠绕着他飞向夜空深处。他在夜空深处回过身站直了,对灿妮伸出手臂,“要跳舞吗?”他问,“彼得·潘有一次在仙子们的光芒里和小贤跳了一次舞,我可羡慕了。”

“我不大会,”灿妮挠挠脖子,“我不大知道怎么跳舞。”

伯贤摆动了一下手臂,“你过来,我教你。”

灿妮飞过去握住了伯贤伸出的手掌,另一只手环在他腰上。伯贤也伸手环住灿妮的腰把他拉得更近,近得可以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灿妮肩膀的肌肉紧张了好一会,又放松了,“接下来呢?”

伯贤“嗯?”一声,继续一动不动地在他肩膀上靠着,让夜空的粉尘和沉沉浮浮的星星推着他们轻微地晃动。

“小贤,”灿妮说,“不是要教我跳舞吗?”

“其实我也不会跳。”伯贤说,“你让精灵粉末随便带着我们飞吧,我这样就很好了。”

灿妮楞了一两秒,又笑了,“好,”他说,“那这只舞叫什么名字?”

“星光里懒惰的悬浮。”伯贤说。

精灵粉末温柔又缓慢地推动着两个人往星空更深的地方前进,伯贤已经看不见月亮上的树木和山川了,他们被温暖的星星包围着,两个人眼睛里都映着璀璨的星光。

“灿妮,”伯贤问,“把星星给光之子了以后,小精灵都去哪里了?”

灿妮没有回答。伯贤也不在意,接着问,“我可以不要我的星星吗?”

“为什么不想要星星了?”灿妮问。

“我觉得我的彼得·潘已经认出我了。”伯贤说。

灿妮又不说话了。

“不是说你是逃避感情的懦夫什么的哦,”伯贤说,“无论你说了什么关于彼得·潘的坏话,我都不是在指那些。”绵长地叹了口气,“我可以留着你吗?我们可以一起留在月亮上,或者到我的小景观里住。”

“小贤,我的小贤。”灿妮两只手臂都抱紧了伯贤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我也想的,我也想。”

伯贤把灿妮推开一些,抬起头看他的眼睛,“不可以吗?”

灿妮歪着脑袋端详了伯贤一会,“不可以的。”

伯贤摇摇头,“可以的。”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高个子哦。”灿妮说。

“我——”

“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灿妮竖起食指,“一个特立独行的小精灵的故事。”

黑暗流动的速度渐渐加快了,漆黑的粉末从伯贤的发间涌过去。他失落又惊惶地在灿妮脸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好点了点头。

“有一种小精灵,”灿妮说,“他们一生的任务就是给受奖赏的小孩送小星星。他们在月亮上出生,出生之后可以在夜空里挑一颗想要送给小孩的星星。有这么一个小精灵,他对这个任务非常兴奋,他挑了一颗最大、最明亮的星星要送给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小孩。”

伯贤想插嘴说“然后他把星星弄丢了”,但不敢让自己开口打这个趣。

“小精灵被告知,”灿妮接着说,“当小孩失去信仰的时候,星星就会熄灭。哇他真是太不高兴了,为什么煞费苦心挑选的星星要送去熄灭呢?小精灵在小男孩黑暗的房间里捂着自己的大星星,一直都不愿意在小男孩睡着的时候把星星送给他。后来,”灿妮歪了歪头,“小精灵又被告知,一旦成功投递了星星,他们的使命结束了,他们就会消失。”

“什么——”伯贤瞪大眼睛。

“月亮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呀。”灿妮说,“小精灵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更不愿意把星星送给小男孩了。他偷偷逃跑了,背着大星星,满地球去旅游。他认识了很多很多朋友,见到了很多很多人类。见的人类越多,他就越想念那个总是望着窗口的小男孩,那个无论别人怎么质疑都没有改变过信仰的小男孩。”说到这里灿妮突然笑了,伸手点了点伯贤的脸颊,“他想念小男孩的笑容,小男孩在看书的时候经常会笑。那是小精灵见过的最甜美的笑容了,虽然小精灵也不知道对着纸页有什么好笑的。”

伯贤不大说得出话来,握住灿妮的手指在掌心攥着,一刻也不放过地牢牢地盯着灿妮的眼睛看。

“小精灵又背着星星回到了小男孩的房间里。”灿妮接着说,“他发现星星变小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小男孩也长大了一些,交了一些朋友,也不总在夜里哭了。小精灵想多看他一会,所以还是藏着星星没有交给他。小精灵时不时还是会到自己的朋友那里去,这时候他的星星已经变成了可以放进口袋里的大小了。”

“星星——”伯贤说,“其实没有丢对不对——”

“嘘,”灿妮说,“别剧透。不过你说得对,星星没有丢,星星是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了。星星彻底消失的那一天,小男孩十七岁。他因为和父亲说了实话而被从家里赶出来。”灿妮又忍不住笑了,“你知道他从家里带出了什么吗?一个老式的木质行李箱,和一根人造魔杖。”

伯贤呻吟一声。

“然后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在空气里挥舞着魔杖,好像在招呼什么魔法公交来接他。”灿妮说,“魔法公交没有来,他也没有哭,他站起来拖着箱子走远了。”灿妮抬扬起眉毛,“我呀,当时摸一摸口袋里的星星,什么也没摸到,当场就吓哭了。”

伯贤笑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笑,抿着嘴冲灿妮眨眼睛。

“我以为自己弄丢了你的星星以后躲了很久。”灿妮认真地说,“我的一生任务突然消失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月亮,就到北极躲了很久。偶尔会回来看一看你,你总是换住址。我其实在偷偷等待着,看看自己会不会有哪一天突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你的一生有一个没有完成的任务,你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都不会觉得圆满。终于有一天,月亮找到我了。”

“她给了你小铃铛。”伯贤说。

灿妮点点头,“她给我小铃铛,让你能发现我。她还和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灿妮深吸一口气,“关于星星的事。”说着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又睁开眨了眨,“星星当然不是丢了,也不是消失了,小贤,不是的。”张着嘴很仔细地看着伯贤的脸,“是我变成那颗星星了。”

伯贤晃了晃脑袋。“我不理解——”

“小贤。”灿妮把伯贤两只手都攥紧手心,“什么都没有变。我依旧要把这颗星星给你,我也依旧要消失,你懂吗?只是那颗星星现在和我变成一体的了,我——”垂下眼睛柔软地微笑了,“因为我的星星而变成了一颗星星。你是发光的那颗星星,而我是因为你的光芒而变得明亮的那颗。”

伯贤轻轻地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又用力地摇着头。“我不管。我不要了,星星什么的,”从灿妮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覆盖上灿妮的脸颊,“你不可以消失。”

“小贤,”灿妮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给你星星然后消失,这是我这一生的任务。”笑着把伯贤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这是月亮对你的奖赏。我不能和你永久地在一起,小贤。我有我的任务要完成。带着你的星星去找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不管是彼得·潘还是哪个混小子——”

“我说我不要了,”伯贤说,“我要你。”

灿妮叹口气,“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你,全部的意义都只有你。你会想要这样一个小精灵替你守着你的星星,但你不会想要一个这样的伴侣。”说着举起一只手搁在伯贤的脸颊边,让伯贤的泪水流进掌心,“你要找到一个人,他先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他自己的自性和人生,然后再让他来爱你。而我呢,就会像一个尽职的小精灵一样,把星星交给你,然后消失。”轻轻把伯贤的脸抬起来一些,“让我圆满,好不好?”

伯贤把脸颊靠在灿烈手心里,“那你是要怎么办,”伯贤说,“你这几天是在干什么。你消失就消失好了,非得让我见到你。”

灿妮笑了,“总要在消失之前自私地留下一点点痕迹。”想了想又说,“不过月亮让你看见我总是有她的道理。”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伯贤说,“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你会明白的,”灿妮说,“你会明白的。”

“我有——”伯贤叹了口气,“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很小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在星光里打开给灿妮看。“我去熊宝宝后面抓你的时候,你自作聪明丢出去声东击西的小铃铛。我在花丛里找到了。”擦了一下鼻涕,“是月亮给你的礼物,所以想着帮你系回鞋子上。”低着头仔细看了看,“天啊这么看可真是小。”

灿妮看着伯贤的脑袋顶安静了很久。流动的黑暗和星河静止了,精灵粉末翻涌在耳朵边轻微地铮铮作响。伯贤听他没有反应就抬起头来看,他趁伯贤抬头的当口侧过脸在他的右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这是你的星星,”灿妮说。

伯贤右脸颊被吻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和刺痛,他伸手捂住它,手里抓着的铃铛叮铃一声落进了星河深处。

“灿妮——”

环绕着两个人的精灵粉末愈发闪亮起来,数量变得更多、翻滚得也更快。伯贤仔细看才发现是灿妮一点一点被消解成闪闪发光的粉末,粉末汇聚在一起发出比星星更加耀眼的光芒把,伯贤包裹在中间。灿妮在完全消失之前还在看着他,整个脸颊都被映得发亮。他的眼神很温柔,温柔里面包裹着笑意和爱意,还有一点点不舍。

但是没有悲伤。他可能真的不悲伤吧,闭上眼睛之前伯贤心想,他得到了他所有想要的东西——被他的小贤看见和为他的小贤消失——他是真的不悲伤吧。

可是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你的脸上没有东西,真的没有东西。”暻秀说,“要说有什么的话,只有英俊和美丽。”

伯贤在电梯的镜子里照自己的脸,“我也看不见有东西,但是这里真的好疼,”指了指右脸颊,“一定有一颗小精灵烙上的星星。”

暻秀叹口气,“都说了是个梦。哪有什么小精灵呀。”

“不许这么说,”伯贤说,“被路过的小精灵听到了怎么办。他们特别爱哭,还会表演突然死掉。”

暻秀一直到办公室都没有再理他。伯贤放下背包,捧着杯子走向茶水间。茶水间里已经有人了,好像在一边等着烧水一边讲电话。

伯贤走近了一些。

“最近房子不大好租,对的,”讲电话的人说,“我先在朋友那里多借几晚,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如果在别的地方里突然听见了你在梦里听过的声音,那么你现在是还在做梦,还是你的梦其实是真正发生过的呢。

伯贤耐心地等茶水间里的人讲好电话,捧着杯子走进茶水间。红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一般对人类来说,现实和梦境哪一个是原著哪一个是漫改?你知道,你的梦和你认识到的现实都是你的大脑加工了之后再传达给你的信息。你要相信哪一个?

“你好我是——”

“灿妮。”伯贤咚一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

“——朴灿烈。”年轻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我们已经是可以互相称呼昵称的关系了?”

“你知道我?”伯贤握了握他的手。

“我知道你。”灿烈兴高采烈地说,“我我看过很多你的作品,特别受启发。说实话,你是我选这家公司的原因之一。”

“挺好的。”伯贤在灿烈的脸上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你能不能笑一个给我看看?”

“干什么?”灿烈问。

“验个货。”伯贤说,“我是说,你简历上的照片挺好看的。”

灿烈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像这样吗?”他龇着牙问。

噢。伯贤心想,他的酒窝在左边,灿妮的酒窝在右边。

“照片其实是用前镜头自拍的所以比较好看。”灿烈还是龇着牙。

伯贤喉咙里吞咽了两下,“可以了别笑了。”又怀疑地看了看他红头发下面尖尖地戳出来的耳朵,“你之前也是人类这一行——”掩饰性地咳嗽了一下,“你之前也是做景观这一行的吗?”

“不是,”灿妮摇摇头,“我之前都在当精灵来着。”

伯贤剧烈地咳嗽起来。

灿烈太满意这句话的效果了,好像自己说出了全宇宙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自己笑得要扶住吧台才能站稳。“不是的,”灿烈说,“我开玩笑的。你知道,”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因为耳朵经常被开玩笑说是精灵。没错的,我之前也是在做景观。”

伯贤用力忍一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说高个子的年轻人都很讨厌吧。

高个子的新同事笑完了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指指自己的右脸,“你的新纹身很好看哦。”

伯贤脑子里叮铃一声响。“什么新纹身?”

“你脸上的星星呀。”灿烈说。

他退后一步在不锈钢水壶的倒影里看了看自己的脸颊,上面什么也没有,正如暻秀说的那样除了英俊和美丽什么也没有。

“的确是这周才纹上的,”伯贤镇定地说,“你之前见过我吗?为什么会知道是新纹身?”

灿烈挠了挠他饱和度很高的红脑袋,“我面试那一天忘记带作品集,着急地回去取来之后在电梯里撞到你了,你忘记了吗?”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那天好像在发烧还是怎么回事,脸颊通红通红的很可——”及时住了嘴。

伯贤脑子里又叮铃一声响。

“我想起来了,”伯贤说,“我见到他之前先见到了你。我听见了你的声音,知道了你的名字。”

“嗯?”灿烈云里雾里,“对不起你在说——?”

“小精灵没有样子,”伯贤说,“小精灵是我想见到的样子。”

你要相信哪一个?梦境还是现实?

“我先,”伯贤从吧台上捧回杯子,“我先去缓一缓。”

“可是水一会就开——”

还是说梦境和现实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小朴,”伯贤回过头来,伸出食指指着脸颊,“这颗星星真的很好看吗。”

灿烈笑了,“很好看。”

“听着,”伯贤说,“虽然有一点冒昧,我刚刚不小心听见了你说你租不到房子?”

灿烈眨眨眼,又点点头。

“我缺一个室友,”伯贤说,“你要不要来?”

 

 

 

So…I lied. 

It's not about me or fairies.

It's a story about my boyfriend

being so fond of kissing me on my chee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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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Note

我这个人比较俗气,总是想要主角能得到俗世的幸福。有生老病死、有求不得和爱别离才算俗人能获得的幸福。所以每次写奇幻类主题都会觉得很棘手,比如蝴蝶少年比如这个。我也是动过让小贤到月亮上永远和灿妮小精灵生活在一起的念头的,但对我来讲这样的结局远没有这个结局好。算是我还没有放弃希望吧,每个人都能在俗世里找到一个一起分享活着的苦与乐、并一起心满意足地老死的人的希望。

每个相信着小精灵的小孩都是希望之光这个设定来自动画守护者联盟。Precious,oh-so-precious lights,想给他们奖励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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